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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探险家杨柳松历时5年创作电影《天地辽阔》终于上映
2024-12-1212

编者按

2024年12月6日,中国户外探险领域备受关注的《天地辽阔》在全国上映,因为编剧、导演是杨柳松。

杨柳松,一个在中国户外探险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探险家。他不仅是首个完整探索世界第二大洞穴系统的中国人,更数次穿越大羌塘无人区,还在雨季挑战世界最大峡谷、将秘境风景呈现在世人面前?。他在2010年,推着一辆自行车,历时77天,行程1400公里,成功穿越大羌塘无人区,开创了人类首次单人、无动力、西东横向穿越羌塘的先河。这次前无古人、凶险程度远胜攀登珠峰的探险,被誉为“中国户外运动最伟大的探险旅程”。

2007年,杨柳松历时57天,在雨季穿行雅鲁藏布大峡谷,收获翔实观测记录,写就《结,起点亦是终点》,成为大峡谷探险旅行的经典指南。

2010年9月20日,杨柳松撰写的网文《北方的空地——孤身穿越大羌塘无人区》一经贴出,迅速爆红,阅读量破亿,成为中国当代探险史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之后,该网文成功出版,书名为《北方的空地》。2017年,改编自《北方的空地》的电影《七十七天》由赵汉唐执导、主演,成为中国首部票房过亿元的探险电影。

2023年5月,在中国探险协会主办的首届中国探险者大会上,因杨柳松“一腔孤勇的脚步,到洒脱自然的文字,再到立意深远的影像,他始终忠于内心、勇于探索,致力于突破探险的边界、个人的边界。他所秉持的低调、不急功近利的探险态度,以及面对未知的勇士意志,更是启蒙和影响了一代中国人。”而获评“中国十大探险家”之“引领未来探险家”。

刚刚上映的电影《天地辽阔》由杨柳松亲自编剧、导演,是他历时5年的又一次勇敢探索电影取材于杨柳松2007年雅鲁藏布大峡谷的穿行之旅,讲述在青年旅社结识的四个小伙伴,一同前往被誉为“地球最后秘境”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寻找一只珍稀的方斑蝶。在路上,他们化解分歧、包容彼此、收获友谊,依靠不服输的信念,完成了寻蝶之旅,将观众带入一个神秘而壮丽的自然世界。

电影《天地辽阔》全程实拍、零替身。极致的自然环境,超出了人们对山野的认知和想象,演绎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探险之旅和追寻自我的心灵之旅,给予观众一场视听饕餮大宴,为绝无仅有的山野探险电影。

《天地辽阔》创作期间,杨柳松曾撰文,回溯2007年雅鲁藏布大峡谷的穿行之旅。如杨柳松所言:“真正的探险,永远发生在人类的心灵深处。生命亦如天地般辽阔。”

遗憾的是,受制于影视市场趋向,《天地辽阔》上映以来,排片极少,导致众多户外探险爱好者无处观影。中国探险协会希望广大探险爱好者多多支持这部由中国当代著名探险家匠心打造的探险电影,用心体会探险家穿行雅鲁藏布大峡谷时的心路历程。共情“无论身处何方,只要心怀梦想,就能领略天地辽阔和生命的无限可能?。”

杨柳松及电影出品方说,由于片方能力有限,无法影响排片,敬请各位主动寻片,方式有两种:一是给附近的电影院打电话;二是包场。具体方式,请参考今天中探协推送的另一篇由杨柳松撰写的《寻片指南:如何看到电影《天地辽阔》》。

以下文字,是杨柳松对2007年穿行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回溯,全文共19000字。



 说明 
当年峡谷之行成书《结,起点亦是终点》,因未再版,也无互联网上提及过。不知不觉已相隔十七年了。
回溯原因是电影《天地辽阔》借用了此次旅行的空间背景,和部分人物元素。而“借用”完全是个误会,最初,一只蝴蝶自脑海中生成,便想着编织一个寻找蝴蝶的故事。
把这只蝴蝶放在哪儿呢?盘算了一下,好像只有被誉为“地球最后秘境”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才能匹配这只珍贵蝴蝶的藏身之所。恍惚,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这才想起很多年前深入旅行过,还为此成书。
一切故事的细节元素,跃然脑海,虚构与真实交融。

大峡谷核心区穿行地图。桑龙(老虎雪山)为后加,他才是喜马拉雅东段最后一座七千米雪山,位置过于隐秘,前两年才得知详情。

但两者不存在简单的改编关系,他们既相似,又完全不一样,互为因果。所以,了解这趟旅程,会增加观影乐趣。
此篇追溯只涉及核心区两段,参照当年照片,兴致随笔。若有原则性误差,以书为准。
2007年的这趟峡谷之旅,看似穿行在幽深与壮阔的自然中,更是人与人的际遇。是从一颗心灵,摆渡到另一颗心灵的过程,直至,完成整个旅行。

 一个念头串起的诸多巧合 
2007年夏,在丽江休整,原本计划着去藏北,买上两匹马,在稀疏的牧民点之间晃荡。因时机问题作罢,便想着再去哪里打发时间呢?
忽然,大峡谷闯进脑海,一个极大的念头。为此兴高采烈地去买烟庆祝,一蹦三跳摔进了大研古城的沟渠里。
极短的时间准备,然后前往香格里拉,搭上下半年首开的进藏班车。三天后,晃到林芝,才知还得前往拉萨办理边防证。一番往返后,腾出一个大包存在汽车站附近的招待所里,谁能想到,两个多月后,取包时,打开电脑、手机还有电,以及老板那狐疑的眼神。
当年318国道,车票包含了推车和修路。
在桥头坐上前往派的中巴车,半天时间,尘土飞扬中穿梭。派是大峡谷入口处的一个小村庄,也称为转运站,是当年人力背送物资进入墨脱的大本营,是享誉江湖的“墨脱生死线”起点。不知何时起,文艺青年们开始徒步进入墨脱,朝圣着心中的“莲花秘境”。
旅行者们视此路为精神蜕变之旅,很多人因此倒在了风云突变的多雄拉山口。
那时,在拉萨青旅,如果成功徒步过墨脱,是可以抬起鼻孔跟人说话的。
我的旅行计划是深入峡谷核心无人区,找到传说中的大瀑布。以及涉足少有人探访的支线,最终环绕南迦巴瓦大转一圈,逆行“墨脱生死线”回到派,画上一个圆。
这不是一个适合公开讨论的旅行计划,我也没有细致准备,太多不确定。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个渡口信息,也只有渡口旁的村庄才知晓。
只是一个有趣的念头,推动着我上路,各种折腾,少年意气。
我来到南迦巴瓦脚下的直白村,住在唯一的一家只有一间房的客栈里。老板还收了一百块押金,担心落满油尘的破床头柜被偷。瞧不起谁呢?派有相对好一点的住宿,而我只想离这座神奇的山峰更近些。吃完方便面,入夜,无电,漆黑,狗吠,我坐在门槛上,仰望着月色中仍被浓云深锁的南迦巴瓦,思绪翩翩。一路奔波,稍有喘息。现在回想,我在那干嘛呢?
冬日的直白村,南迦巴瓦开始进入廉价的橱窗展示期。
翌日,去寻大名鼎鼎的向导西饶,人不在。然后,就不知道该找谁了,雄心勃勃的旅行计划脆弱不堪。
极致的山野旅行,向导是一个灵魂人物。我在《结》书自序中写到:要无条件地相信你的向导,哪怕他是错误的。
穿行陌生的山野,任何科学逻辑和先进技术都只是锦上添花。
在无路的山野中行进,最有效的工具就是经验。就是你曾经走过某片山野,并且在记忆中还留存细节,一棵奇怪的树,一片洁白沙滩,一块像狗熊的石头……这经验可以在漫长时间里独自摸索,也可以是一个个前人传承的结果。
因而,山野之旅的前提就是去信任一个人,信任他的过去,信任他那个无法被衡量的经验。
眺望着谷底江畔的玉松村,想此处寻觅进山机缘。不明路径,横冲直撞到村里,无大人,只有两个小童,一起前往江边玩耍。心想,大峡谷进不去,亲近一下雅鲁藏布滔滔江水也可。
转机都在无所事事中,下一刻,谁能预料。?
归途遇见老师乔加,说明来意。乔加说他知道村里有背夫曾随科考队深入峡谷,知道路,可做向导。两人蹲在树下等着从田地里劳作回来的阿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遇见。
我和阿旺很快达成合作意向,谈到报酬时,颇为投入的拉扯着。这是一个特定情景模式,人在这个情景里,自然说这个情景里的话。可我俩都不是合格的生意人,加上语言障碍,拉扯的过程一股荒谬味。最终达成共识,他再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日后幽默担当的崩巴。两人背夫团队,阿旺身兼向导角色,极限人数了。
加拉村的工尊德姆庙。地方之神,必拜码头。
城里人终究套路多一点,这次商务谈判的关键点不是报酬多少,而是支付方式和时间限制。即大包干政策,限定二十天时间内到达峡谷彼端的扎曲村,费用在扎曲村支付,不走通没有钱。刺激。但凡有一点经验的向导都不会接受这个方案,且是个不适宜的季节。至今,阿旺商业能力也没见长。
而我犯下的错误,就是大包干政策导致背夫玩命地往前走,早抵达早拿钱,单日利润高。毕竟总数不变,没有磨蹭时间增加报酬的念想。谁又能想到,此季速度能突破二十天呢。至今,我的商业能力同样没有见长。
阿旺家当年的小院子,至今,院门的开合方式也没改变。
事后看,这也是最恰当的方案,任何一点偏颇都会毁了这次旅行。人与人的算计,终敌不过命运的齿轮。
我和阿旺约定五天后加拉村见,那是大峡谷的最后一个村庄,只有六户人家。没有纸契,没有定金,我甚至都没记清他的长相,阿旺亦如此吧。
曾经的派-渡口。往昔一天脚程,如今半小时飞驰。
我通过渡口来到江对岸游历,这是一条当地人的“转加拉”路线,是一个取“钥匙”的过程。传说,只有经过转加拉的筛选,才能决定人的灵魂最终归处。

进入索松村的弯道口,迎面南迦巴瓦,人要跳下车步行,以免拖拉机动力不足溜车。

天气极为友好,南迦巴瓦一整天显现。迎着山峰一路往前,先后经过了吞白村、索松村,直到公路尽头的达林村。我试图找一张当年索松村的照片,居然没有,可见网红索松村在当年是多么不起眼。反而,路尽头的达林村变化不大,是逼仄山路后豁然开朗的一片坝子,是峡谷地貌中一块难得的平坦宝地。
躺在床上,便能直视黄昏中的南迦巴瓦。
一个开着牛粪车的少年把我拉回了家,晚上睡觉的地方有着落了。如此结缘,他也因此成为我前往加拉森当的向导。
过了达林村就是山野小径,徒步两天后到加拉村渡口,过渡口即与阿旺汇合。若再一直往前,就是神秘的加拉森当,那里还居住着一位传说中的修行者。这也是我要先行游历的地方。

两个清晨的初始路段,都是微风习习、迎着朝阳,少年的脚步如此轻快。?

修行者故事颇为传奇,与另一位旅行者命运紧密相连。2005年,也有一位旅行者雇了向导深入峡谷,这向导就是声誉最大的西绕。不幸的是,他在“白马狗熊”附近滑坠,摔断了大腿。幸得此处年迈的修行者照顾。大致两个月时间,伤势才有所好转,然后在背夫协助下艰难地走出峡谷。
此后,破了缄默戒的修行者离开了白马狗熊,来到了更为疏离的加拉森当。
修行者与受伤旅行者的故事只是“传说”,当事人从未露面讲诉,真伪与细节难辨。惊奇的是,去年底,这位受伤旅行者忽然撰文讲诉了那场经历,配图极多,娓娓道来。这跨度快二十年了,传说终于落定。
迷失在加拉森当的丛林中,错失一次对传奇人物的拜访。
当年,在这个传说的加持下,前往加拉森当的愿望更加强烈。可惜少年向导迷了路,我们不得已于夜色中返回半山破庙。
破庙之夜正值中秋,他乡也是故乡。
破庙十平方米,有三个对岸加拉村的姑娘因捡拾桃核,暂居于此。五个人挤在地板上入睡,心情格外糟糕,迷失的加拉森当,像一个未了之梦始终萦绕脑海。
三年后的一个冬天,在无向导的情况下,我带着几个朋友毫不费力地寻到加拉森当。修行者却搬往了别处,因无确切信息,寻觅无从下手。后来,也有寻访,是另一个故事了。

2011年第一次抵达加拉森当,他就像一个人群散去的庙会现场,实则是某种坛城布局。

夜深,被肚皮的痛感扰醒,打开头灯查看,一只扁虱的头部已钻进了肚皮,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捏着肚皮,用打火机烘烤着扁虱,期望它能投降。姑娘们被惊动,见此景,哄堂大笑,就这么看着一个怪异的旅行者大半夜的用打火机烤肚皮。结果是,扁虱都烤焦了,也没拔出脑袋来。那个位置正好勒着背包腰带,折磨了我好久,忽然一天,掉出来一块黑疙瘩,那是彻底死化的扁虱脑袋。
真是一个不愉快的夜晚,迷失,野庙,扁虱,好在淳朴的姑娘们做了丰盛的晚餐。回想起来,这居然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最惬意的一顿饭。以及那夜静谧江月,散发着千江之首的光芒。

桃源般的加拉村,在格桑花怒放的院子里便能看见加拉白垒,他是比南迦巴瓦更难看见全貌的山峰。

过江来到加拉村,阿旺和崩巴如约而至。坏消息是,他们决定退出此次旅行计划,原因是此季太难走了,草木繁盛,不可能走通,人手也太少。更可怕的是,听闻名导西绕带着八个人进山,没几天就折返而回,就这几天的事。论经验,论人力,阿旺和崩巴不得不胆怯。
添加人手的建议我同意了,可加拉村却无人响应。虽然,这是此端峡谷最里面的一个村庄,或因此,更没人自找这麻烦。反而不断恐吓我们现在进山肯定是走不通的,是找死。
阿旺很纠结,也有沉没成本的考量,按照约定,不走通没报酬。至少,从玉松村赶来汇合的这几天算是白跑了。
我此刻也比较冷静了,刚刚迷失在加拉森当,穿越峡谷核心无人区更难想象。但还是不想放弃,哪怕有一丝可能。
这时,一个英雄从天而降,他就是瘦小的老巴。
老巴是村长亲戚,曾住在峡谷另端的鲁谷,据说年轻时可以独自往来于峡谷两端,是个江湖之外的高人。我打量着小老头般的老巴,不置可否。但是村里人相信,有老巴就有路,而且阿旺和崩巴也深信不疑。
我虽然对老巴有疑虑,但他们相信他、比我相信他更重要。
阿旺磨了大半夜,老巴才点头答应做向导。众人如释重负,仿佛又看到了解放区的天。我却心情复杂,怎么看都是一个草台班子的感觉。
未来的峡谷f4组合,无坚不摧地打怪升级小团队。
就这么四个人,在进山的前夜才确定下来,足够草率。
但就是这个草台班子,多一个人不行,少一个人不成,换一个人崩盘,完成了雅鲁藏布大峡谷最核心的一段穿行之旅。
当你决定要出发的时候,最困难的那部分其实已经完成了。

 大峡谷F4 
四个人,就这么上路了。
任何结伴徒步旅行,开始几个小时非常重要,彼此都在试探。这跟你是不是大客户、颜值高低、高矮胖廋都没关系。唯一的衡量标准就是,这条路你行不行。
我肯定行,不行也得行,我还得在峡谷彼端给大家发工资呢。走通才给钱,也是自我意志的考验。
所以,一定要跟上向导节奏,不能比他强,不能比他弱,跟上即可,否则就是个拖油瓶角色。仅半天,四个人就建立起了一种默契。这很微妙,却是我们能一起走多远的根本。

老巴爱在一段高程结束后,垒上一个小玛尼堆。越是居于林间,越是信仰万物。

老巴作为向导,背负的重量偏少,大峡谷向导不是简单的指路功能,而是开路人角色。要拿着刀不时地砍砍砍,脑力和体力双重消耗。老巴也未以开路人身份倨傲,低调,谦逊,在报酬上跟其他人一样。从一开始的报酬关系上,老巴就没觉得和大家不一样。
阿旺是实际领导者,也是项目早期对接人。在团队中更像一个办公室主任,自己份内的事优秀完成外,还能照顾大家情绪。
崩巴埋头苦干,兼插科打诨,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在我耳边各种负能量嘀咕,什么水大大的,虫子多多的,钱少少的,不好走的不好走……耳朵都起茧了。
我了,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不乱发表意见,不拖后腿,很懂事的一个甲方。
谷底一瞥,基岩裸露,江水倾泄。
此行食物由他们负责,三袋糌粑,一罐酥油,一大包方便面,两块砖茶,四条风干肉,几块面饼,一些盐巴,辣椒,大蒜等。
我只携带了一些零食,全靠蹭他们的食物。
我的整个旅行计划太复杂,不可能准备好全程物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定要跟小伙伴吃在一起。食物就包含了生态关系,从菌落到水土,全面融入,尽快成为这片土地生长出来的人。比如很多头疼脑热,其实就是水土不服引发的免疫力排异。
重口味的砖茶,是旅行途中最为重要的矿物质补充来源。
人和自然的关系是全面共生的,不要轻易地成为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体。
晚上露营,他们三人共享一块塑料布做屋顶,然后砍一些松软枝条垫在地上,铺上毯子,各盖被褥。我带了一个通道式小帐篷,只用过几次,多数时间和大家挤在一起。复杂丛林中露营,岩壁下,山洞里,简单的搭建,依然是最优的选择。
丛林露营唯一不可缺失的,就是一堆火。
火,火,火。

遇到马蜂时,老巴用垃圾袋把脑袋包裹住。老巴是我们中最会保护自己的人,这才是高手的表现。从头盔到绑腿,无一不周到。

可能习惯了幕天席地的露营,独自旅行时,在安全的前提下,也会偶尔不用帐篷,仅一个垫子、一个睡袋袒露在无垠的空旷中。那种入睡的感觉,就是整个宇宙都是你的卧室。
经过一天的磨合,大家越发默契,怎么走,什么时候休息,谁负责生火,吃什么,等等琐碎,都不是靠语言和指令完成的。默契才是一个高效团队的表现,什么都得靠说话,一定会造成大量内耗。当然,在大型组织结构中,表格化管理才是王道。

一切井然有序,在于坚定地前往同一个方向。物资的亏盈从不是决定性因素。

在第二天的行进过程中,阿旺捡起一块树皮,写下我们四个人的名字,卡在一棵树上。这是乙方负责人对项目前景看好的表达吗?
将名字留在山野,把热爱化作征程。

传说中的虹霞瀑布 
到了第三天,我对老巴的信心也完全建立起来了。
一是脱离了猎人的传统活动范围。是的,猎人的范围没有想的那么大,跟石器时代几乎没有差别,这是自然限制。二是前支队伍的痕迹完全消失了,这意味着老巴只能完全在自己的经验里引领大家往前了。
这也给了大家一种虚幻的荣誉,我们的“开拓性”和“真诚性”。
第四天,我们就赶到了白马狗熊,这个速度超出了预料。在大包干政策下,大家的潜能被充分释放。制度永远比口号管用。
老巴砍到了白马狗熊,兴奋地召唤我们。
白马狗熊是个很重要的节点。我们离开村庄,离开狩猎范围,而人类最深入自然领地的是宗教信仰。
很久以前,白马狗熊就是个颇为传奇的小寺庙,翻译成汉语就是莲花寺的意思,是圣地中的圣地。早期,探险队抵达这里,就算是到了探索的尽头,再难往前延伸。

留在白马狗熊的皮划艇,是一位遇难的美国漂流探险家的。雅鲁藏布大峡谷至今没有完成全程漂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都是不可能的任务。

大峡谷探索历史非常晚,是人类最后探索的地理区域之一。一百年前,我们不知道南迦巴瓦有多高,大峡谷有多深邃,他只是英国探险家们打通藏东南的想象。
1926年,英国探险家沃德进入大峡谷考察,由于前路艰险,他在白马狗熊附近正欲折返时,突然看到一条巨大的瀑布,恰巧瀑布上空悬挂着一道七色彩虹,于是将此瀑布命名为“虹霞瀑布”。
此后,大峡谷的地理意义开始吸引无数探险家,人们相信在大峡谷深处有着巨大落差的河床瀑布。而当地人则认为,通往乐土世界的钥匙就藏在瀑布里。

繁盛草木,一直都是整个藏东南区域大量山谷仍保持隐秘的原因。

沃德之后,美国人、日本人都说有大瀑布,日本探险家还给出了个空中佐证,说从卫星照片上看,大峡谷核心区有近百公里长的连续瀑布。这个谜萦绕着科学界和探险界近百年,但谁也没有能走进大峡谷深处一探究竟。直到1998年中国科学家对大峡谷全面穿越考察中,才确认核心段拥有四处罕见的瀑布群。

大部分时间在不见天、不见地的林下灌木中穿梭,这对向导而言需要极高的经验和自信。

而一百年前的虹霞瀑布,可能在大地震中消失了。
1950年的墨脱大地震,是中国有史记录的最大地震,因事发无人山野,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地震的存在。在大地震中,峡谷面貌被重新塑造,白马狗熊等深入自然领地的人类信仰统统被毁,传说中的虹霞瀑布也永远成为了一个谜。
从1998开始,大峡谷迎来探险黄金十年。我们知道了他是世界上最深、最长的峡谷;青藏高原的暖湿气流通道;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地质结构;动植物基因宝库;立体气候,垂直地貌;巨大的水流量在脱离峡谷束缚后,冲刷出世界上最大的三角洲孟加拉湾……

神勇老巴是无所不能的峡谷穿行者,这种能力并不需要获取地理知识,或各种宏大的意义。

探险黄金时代过后,大峡谷核心区沉寂下来。随着峡谷三个入口方向的原始小村落生态搬迁,无人区的深处更难抵达。在峡谷里,所有物资只能靠背夫,背夫是胜过骡子的骡子,而背夫本身的消耗就占据了所背负物资的大半。
因而,不难理解,在大包干政策下,大家玩命地往前走。
大家的进入是为了离开。

 水与火之旅 
白马狗熊到西兴拉山脚一段路程,布满了巨大的冰川山涧,这也是此季难以通行的客观障碍之一。这段记忆非常模糊,是水与火的叠加,每一个片段都无法准确的从时间中抽离。

在江边巨石间攀爬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但他至少视野通透些,也无恼人的虫子。

记忆犹新的却是过河前的一次商业谈判。
在第一条大水前,大家查看地形后,确定了架桥位置。一场严肃的商业谈判也酝酿成熟。因为过了河,就无法回头了,坐地起价,机不可失。
“不行哦,走不了哦,尼玛你自己看嘛,水大大的,天气不好的,草也走不了……”
“加钱的,走不了的,你自己看嘛!非要这个时候走,再晚一个月都好走了,不加钱的走不了的……”
这也是一个特定情景,了解大峡谷地区背夫产业的话,就能理解“加价”是个标准流程。尤其在大峡谷核心区,自然环境会放大人性,背夫群体跟探险队之间的摩擦时有失控。另一方面来说,我也对他们三人有愧疚,报酬不高,还蹭吃蹭喝,且在这么一个不适合的季节深入险地。

语言难以穿透巨大的涛声,但洋溢的表情透露着心中的喜悦。

拉扯了一会儿后,阿旺和崩巴放弃了加钱诉求,但是老巴不行的,开路辛苦的。这个建议完全合理,并十分通晓人情了。
可我的处境也有特定情景的束缚,没有办法凭空增加现金数。在《结》书豆瓣的一个评论中,有人这样说,“杨柳松是一个集装逼,牛逼,抠逼的三逼选手”。的确,一路上,经常为了讨价还价各种拉扯,斯文扫地。
当年,唯一的支付方式就是现金,而取现金本身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了。旅行计划的不确定性,更加导致无法精确预算。所以,你最初在银行取的一笔现金,就是你之后未知旅行计划的所有筹码。
就这么多游戏币通关,你自己看着办。这是一个限定金币数量的游戏。
因此,过河前的拉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双方都只是在“流程”里。幸运的是,我们是一个神奇团队,最后的解决方案是,我把小帐篷和折叠铲送给老巴做弥补,这个挖虫草方便。
大家找到一个下台阶似的,立马达成共识,荒谬的商业谈判转瞬即逝,大家还是帅气逼人的F4组合。
往后的道路,只可向死而生了。
第一座桥,之后再无好天气相助。
山涧水势极大,水底布满巨石,不远处便是冰川源头,刺骨寒凉。人若落入水中,少顷归西。除了第一个桥的好天气外,其余皆在风雨中,加大了过河难度。这个区域明显有自己的小气候,印度洋水汽沉积在此,积郁不畅。
很多莫名其妙出现的山涧也超出了老巴预测,我们不停的架桥,各式各样,因地制宜。每过一条山涧,都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一失足千古恨,一犹豫万古愁。
草木也格外旺盛,开路极为困难。我们不得不时常迂回至河边巨石上,跳一脚、滑一脚的前进。翻爬在湿滑的巨石上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滚滚江水近在咫尺,震耳欲聋,若不小心滑坠或卡在巨石缝隙间,轻则骨碎腿残,重则瞬间解脱。但比困在丛林中,稍微开阔的视野却能麻痹潜在的危险。

崩巴时常在突遇的险境面前走神,内心像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甚至,有时晚上露营,我们也情愿选择在河边崎岖不平的巨石里。林中恼人的虫子太多,常常一夜醒来,脸上出现一个大疙瘩。加之,林中长时间的压抑湿冷,再热烈的篝火也难消解。

睡在江边有种漂浮感,声音也有重量似的,如棉絮承载着肉身。

河边巨石间露营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缺优质柴火,各种上好木材卡在石缝间。如果不嫌麻烦,还能用平整的木板拼出一张大床来。
雅鲁藏布中上游是人烟密集区,大量生活垃圾也会被困在峡谷深处的某个回水湾里。没有一条河流可以独善其身,那怕他藏身于世界最深的峡谷里,也无法完全摒弃人间烟火。
万里山河梦,无数过路客。
花钱也住不上的无敌江景房。??????????????????
晚上,围靠在巨石间,点燃熊熊烈火,喝着泛着油花的砖茶。大家各自沉默着,话语的声音难以穿透轰鸣的水流声。既然,语言无用,那么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体会着这苍茫山野。偶尔的眼神交汇,也瞬间心领神会似的。

老巴独自徘徊江畔,他又是如何理解这喜怒无常的自然世界呢?


 西兴拉,大峡谷宏伟的观景台 
不知道越过了多少条山涧,终于可以向高处进发。雅鲁藏布顺着西兴拉一百八十度拐弯,因此,西兴拉两侧都是峡谷,他是一个分水岭的存在。
架桥是一个基本功,任何一条冰河都不可轻视。
寻找大瀑布的路,就是爬上西兴拉,然后再在恰当的山脊位置下到谷底,最后原路返回。这个路线,导致很多年里,河床瀑布难以被发现。实际上,在这段谷底,仍有未被发现的河床瀑布的可能。此段峡谷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禁区。
向上攀爬的过程中,下了一场大雨。大家围着一棵树避雨,崩巴忽然奔向另外一棵树,不用说,他偷偷抽烟去了。我的烟早没了,一路上蹭他的五牛牌香烟。

人数若太少,难以在不合适的季节穿行峡谷,过河太消耗体力。

蹭吃蹭睡都是旅行中的常态,蹭烟却是有些伤自尊的。艰苦的旅行中,只带一条烟,抽完不想。可是,会想别人没抽完的烟。因而,在峡谷穿越中,崩巴不时撩起的烟火,成为了人世间最大的诱惑。
独自克服欲望和在人群中克服欲望,是完全不同的修行。
陷在杜鹃林中的老巴,他若不动,都很难发现有个人……在挣扎。
爆肝似的海拔攀升,在顶部横切时,格外紧张,一不小心就会滑坠到千米下的谷底。这段横切路面在适宜穿行季节时还有雪,而此季只剩松散砾石。雪季横切也很危险,但冰雪可稳固砾石,可利用冰爪穿行。老巴在横切几个陡峭干沟后,多选择深入杜鹃丛穿行。
杜鹃丛中的柔软枝条,犹如万千热情的手挽留你。一个温柔羁绊,一个刽子手嘴脸,当然选择前者。
黄昏时分,抵达山顶。随着海拔上升,杜鹃丛也变得矮小起来。顿时,天高云阔,壮志豪情。

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可能旅行的艰辛就是为了这一刻吧,天地辽阔。

然而,新一轮的商业谈判也将展开。
约定中,老巴的报酬不负责寻找大瀑布,他只在山脊处等我们。因此,三人想把大瀑布省略掉,这样就能提前抵达终点了。在攀爬西兴拉的前日,就已然有怨言,在刻意铺垫。随着大瀑布越来越近,这个问题变得无法回避。
我自然拒绝,有无协助都要去寻找大瀑布。局面一时火药味十足,这不像之前“坐地起价”的象征性流程。经过多日的山野蹂躏,他们是铁了心不想再折腾了。
峡谷入梦的顺序从低往高。
西兴拉之夜,繁星密布,极为罕见的峡谷之夜。各自心情却略为沉重,人心忽地冷却下来。
我独自扎了小帐篷,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他们三人则露天而眠,只在身上盖了一块塑料布。半夜,忽然一阵骤雨,打得帐篷噼啪作响。只听见他们三人叽里呱啦地抱怨着,一阵掀扯塑料布的慌乱。顿时,格外心疼起来,但寻找大瀑布依然不可妥协。
不知多久,雨歇,也不知他们三人如何应付的,度过这难眠的一夜。
大家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云团自谷底升腾而起。
大家醒得较晚,夜雨折腾。崩巴梦游般走向山崖边缘。云团翻滚,加拉白垒和南迦巴瓦两座雪山若隐若现,谷底是奔涌的江水。向前望去,便是我们来时的路。有一种,走出“此山中”的抽离感。
天地磅礴,妙不可言。

从西兴拉看大峡谷是一个难得的角度,有一种在整体之外看整体的奇妙感。

众人依次默默走向前,看着眼前壮阔一幕,没有赞美言语,没有相互呼唤。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靠上前去,彷佛共同听到一个召唤。
就连玩世不恭的崩巴,也如诗人般深邃起来。
谁在召唤,谁在走向他。伟大的雅鲁藏布大峡谷。

 神秘瀑布与迷失夜晚 
横切西兴拉的途中,心情忐忑,生怕错过了下到谷底瀑布的路。总之,一整天都在极限拉扯,去不去寻找大瀑布,俨然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那一天极度压抑,双方关系也达到冰点,一比三,真吵起架来还是火力不够。

“内部视角”看大峡谷,云遮雾绕。若一切袒露,也就不仙了。

晚上在山脊处的森林里扎营,拉扯升级。罢了,我明天独自去寻找瀑布,没有谁能阻挡我的决心。
绝对冰点,再热烈的篝火也驱散不了彼此间的寒意。
夜深,入睡前,阿旺忽然对我说,明天他和崩巴陪我下去找瀑布,老巴的不去。这是一个很大的胜利了,约定中,老巴也没有义务陪我们找瀑布。我听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并不兴奋,几天的拉扯消耗了太多精力。那个夜晚,始终都是疲乏的。
有时候,耗尽力气争取来的胜利,一点儿也不令人欣喜,甚至厌恶。
翌日,早饭时,阿旺忽然说,老巴也陪我们去寻找大瀑布。
这个反转太大了,太惊喜了,心情忽地明媚起来。
我心里十分明白,不管老巴有没有去过大瀑布,只要他陪我们去寻找,肯定没问题。

在一个怀疑努力的时代,坚持,依然是一个崇高品质,你自己若都不坚持,又如何指望他人帮助。

心情过山车般的转变,缘于老巴在我心中位置太高了。他是四人小队伍的灵魂,他是此段旅程一切力量的来源。有他在,就没有什么抵达不了的远方。
缘于语言的完全隔阂,我和老巴几乎没有直接交流过。即便多年后,多次相遇,我们之间也难有亲近感。我总怀疑他是否还记得多年前的那次旅行。但每每临别前,他又会拿出珍贵山货送与我。这又让我觉得他什么也没忘记。
事实上,很多年前,他还曾把《结》书中的图片裁切下来贴在相框里,估计是哪位读者赠予他的书。
2011年在加拉村偶遇老巴,离我们一起旅行已过去四年。
最后一次跟老巴见面是两年前,过程和以往一样,临别也无过分热情。然而,当我在远处返航无人机时,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兄弟,兄弟……只见老巴蹒跚寻来,手捧灵芝。赠送,拥抱,告别。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用汉语大声召唤我。
他也衰老的再也无法引领旅行者,深入峡谷秘境了。
2022年春,最近一次见到老巴。
我们计划下到谷底寻找到瀑布后,当天往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节奏,成败难料。因此简装出发,就带了一个茶壶和几块珍藏的压缩饼干。

怀疑是秋谷都龙瀑布,这个瀑布从未见过任何图片资料。

谷底会有两处紧邻的河床瀑布,藏布巴东一号和二号。或因下切路线的问题,在半途,看见了另一个瀑布,规模远大于普通跌水。难道是秋谷都龙?资料中显示,一共发现了四个瀑布,分别是藏布巴东一、二号,秋谷都龙,绒扎,唯有秋谷都龙至今也没看见过相关照片。如果这个不知名的瀑布是秋谷都龙的话,那我就是唯一看到四个瀑布的人了。
一番探寻下,我们准确来到藏布巴东瀑布身边,老巴威武。
见到瀑布,他们三人比我还兴奋,甚至掏出口袋里的毛票撒进瀑布里。唉,好像是我陪着他们找瀑布似的。好像我的坚定,成就了他们完美藉口。日常中,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才能前往梦寐中的应许之地。

能看到的藏布巴东瀑布照片,石头左边都是无水的。这张丰水照保持至今,估计以后也不是这面貌了。

这是国外探险队拍摄的视频截图,水量只有丰水照三分之一,瀑布上方还有个人,可直观感受瀑布高低。

藏布巴东一号瀑布在正前方,其水势是目前见到的最大一次。藏布巴东二号在侧下方,由于水势太大,深潭峡隙里被白色水雾掩盖。瀑布均高三十来米,但非传统瀑布图景,主要水量太大、水流太猛,在突然收窄的断崖处以一种曲线方式滑行下坠,类似水库大坝泄洪孔。如果没有这样的能量,又如何在两座七千米雪山之间,冲切出生命的通道,造就出令人窒息的深邃峡谷。
藏布巴东二号瀑布一片沸水翻滚。
这些罕见的河床瀑布并不稳定,河道面貌受太多外力影响,塌方,堰塞湖,地震,雪崩等。就说藏布巴东瀑布,很多年没有现场照传出来了。我严重怀疑在2019年加拉白垒冰川断裂,引发的堰塞湖溃决中,被严重改变了外貌。以及整个核心区的河貌都发生了变化。
这种堰塞湖溃决产生的水头,在峡谷逼仄处,可以达到百米高。一点也没夸张。其恐怖摧毁力,如世界末日般摧枯拉朽。
那么当时拍摄的水量最大藏布巴东照片就成为唯一了,他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就像一百年前的“虹霞瀑布”,他消失了,他存在吗。
题外话,藏布巴东瀑布在《中国国家地理》评先中,位列中国最美瀑布榜首,但亲临现场一睹芳泽的人寥寥无几。
震撼的藏布巴东一号瀑布,凝视他,倾听他。
另外,对河道面貌有影响的重大地质灾害,平均每二十年就会发生一次。
在大峡谷中,一切我们曾发现的美,存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如同人类的青春,一旦逝去,只剩追忆。
下午四点左右,开始撤离。在如此局促的时间内,大幅度海拔爬升风险极大。随着天色黯淡下来,老巴开始脱离队伍,独自往上寻找出路。如若完全天黑,大家就会被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窘境里。
摸黑中,我和阿旺、崩巴也爬上了山脊,但老巴丢了,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老巴居然不见了。
我们三人在山脊上,在森林里,鬼打墙似的,一边来回转圈,一边大喊着老巴名字。既找不到人,也寻不到营地,深度迷失中。
手电光亮越来越弱,电量岌岌可危。这时抽烟的好处来了,我和崩巴的打火机都是那种一块钱带手电的。亮度不大,耗电极快,但在漆黑的夜里,一星光亮都是希望。
夜里十一点,我们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神情呆滞的老巴。笑死大家了,神武老巴什么时候如此落魄。我很好奇,在漆黑的森林里,老巴蜷缩在一棵树下时,他在想什么呢?

一个神奇的夜晚,老巴居然丢了,亦或是我们三丢了。

大多山野遇难,都是迷路导致的精神涣散,引发的一系列失误,不分专业与非专业人士。关于迷路的话题可以单独成文了,几乎无一例外,遇难前都经历了难以名状的迷路恐慌。
迷路,其实是一个很哲学的问题,是自身跟世界关系的终极考验。
我们的舆论环境,通常会将山野遇难变成一个社会热点,给遇难者及家属造成二次伤害。反正死者开不了口,活着的人需要话题。曾经有个大姐,孩子消失在荒野里很久了,她辗转通过一个朋友想听我看法。其实结局不妙的。但这位大姐坚持不愿透露姓名和求助社会力量,只是自己默默坚持与等待。
只要没影响到他人,要尊重每一个成年人的命运。从死亡人数上来说,野外遇难的人数都排不上前一百,甚至数量少于每年被广告牌、空调机、花盆砸死的人。
动不动就封山的原因,根本上是我们还没建立起人与自然的相处模式。
大自然看热点吗?在乎流量吗?都是人的观念在自话自说。

桑龙(老虎)雪山,当年不知其地理意义。他实际上是喜马拉雅东段最后一座七千米山峰,在南迦巴瓦东侧,西兴拉身后。由于位置隐秘,只有在峡谷甘代位置可见。其别致的角峰像是一朵空中盛开的莲花。

四人汇合后,靠着比萤火虫亮一点的手电,居然找到了营地。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大家累得没心情生火、吃饭、喝茶,倒头就睡。
真是不可理喻的一天,即便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个迷失的夜晚,也是充满了诡异色彩。而我们四个人,完全无视这种荒谬感,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不停歇,不放弃,相互寻找,最终回到森林中的营地。

 曾经的枢纽,现在的绝地 
一路屁滑,来到荒废的八玉村。搬迁不到几年的八玉村已完全被野草占领,成为了蚂蟥大本营。当天的日记标题是:最n次方艰难的一天。
一种身陷草木中的无奈,任由雨水和蚂蟥侵袭。旱蚂蟥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你完全拿它没办法。不要试图跟任何嗜血生物沟通,它们的一生就是为了一口血。你的血,它的命。

塌陷的屋顶,然而经卷像是有人打理一样干净整齐。

旱蚂蟥首尾不分,吸血前先给你一针“麻醉剂”,被吸了都不知道。一根棉签粗细的蚂蟥,吸完血后,身体会膨胀到指头粗细。为大峡谷贡献一点血是必不可少的心理建设。
但一只蚂蟥一口血,你的身体里有多少口血?
蚂蟥少时,用烟头、盐巴就能解决,但是,到了蚂蟥窝,就只能直接上手了。就是把蚂蟥搓晕了弹出去。“搓晕”很关键,否则会反弹回来。想象一下,一天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手搓蚂蟥。恶心到最后就没感觉了,成为标准化的打螺丝流程。完全设防又是不可能的,所以,每天献祭几口血还是要舍得的。
大峡谷不适宜穿行的季节,三大障碍分别是草木,冰川融水,蚂蟥。从八玉村开始,蚂蟥成为了抗战的主旋律。
入驻豪宅,人的精气神彷佛也升华了。
晚上,在一间废弃木屋过夜,算是住上豪宅了。翌日,雨还在下,难以前行,但一直等待也不是办法,已经断粮了。
中午十二点,勉强赶路,然而走了两个小时后,还是决定在一间木屋休整。

老巴清理屋子周围杂草,收集雨水饮用。水和火,只有你真的在自然里生存过,才知他们的重要性,以及并非触手可得。

一天时间,散落几间木屋的八玉村都还没走出去。
八玉村未搬迁之前,他是通往墨脱境内的一条隐秘小路。从扎曲村过江抵达八玉,再一天路程到鲁谷,然后过江进入墨脱上三乡。如今,峡谷内侧的八玉和鲁谷没了,大峡谷南北方向的小路断联。
以前,前往藏布巴东瀑布也没这么周折,抵达八玉村休整,再缓缓去寻瀑布。如今,南北枢纽的八玉村,反而成为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走出八玉变得很艰难,大家轮流开路。
随着大峡谷顶端的扎曲村、门中村,大峡谷入口的加拉村,墨脱县的上三乡也依次搬迁后,深入峡谷变得越发艰难。
以此同时,扎墨公路隧道通了,多雄拉隧道通了,排龙天险和通麦坟场桥隧通了,这些难以置信的工程奇迹,使得峡谷外围越发通畅。而峡谷内无人区则大幅扩展,越发难以接近核心区域。
老巴弄来一根野菜,伴着布袋抖落出的糌粑粉熬了一锅汤。
崩巴还剩半包烟,抽着抽着忽然大方起来,把烟一扔说,抽吧,抽吧,抽完拉倒。
大家百般聊赖,猛地停下步伐有些不适应。就当养精蓄锐,明天一口气干到有人烟的扎曲村。
都坐好,老板开始发薪水啦。?
因此,我提前把报酬给了大家。都到这里了,谁也不可能再回头。三人把钱缝在衣服内则口袋里,极为小心翼翼。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尤为深刻,一双布满划痕的粗糙大手,捏着细针,一拉一回,把钱仔细封存。
阿旺帮老巴缝口袋时,一边缝一边打趣道:老巴的命哦,小心小心的呦 ……
我将在扎曲村与他们分离,他们通过帕隆藏布峡谷走到318国道上的排龙,然后搭车去八一,再搭车回派。最远的老巴还得走两天回到加拉村,绕好大的一个圈。
峡谷外的世界很复杂,他们的辛苦钱必须缝好。
多年的山野经历,备一双廉价的军胶仍是必不可少。
而我计划去寻找绒扎瀑布,然后掉头回八玉,通过消失的小路进入墨脱县。我抵达复杂世界还有待时日。至少我们都默契的认为,峡谷外的世界比峡谷里的历险,更难把握点。

烤火时发现挂在阿旺耳朵上的“肉球”,见怪不怪了。他们只是取下它扔到远处,从不杀生,哪怕吸了自己血的蚂蟥。


 吸血蚂蟥和无私阿旺 
一大早出发,目标,有人烟的扎曲村。
目标并没有完成,黑夜降临前,匆忙找到一处巨石落脚。都累得不想砍树枝垫在身下,就这么硌着石头,脚抵脚,歪歪扭扭地斜躺着。
从脚板还是可以看出“城里人”和“山里人”的区别。
阿旺变魔术般拿出一小块风干肉,每人分得橡皮擦大小,含在嘴里。那藏香猪的皮,嚼一晚上也嚼不烂。
中午时分跨过了大拐弯处的吊桥,人烟近在咫尺,第一阶段旋即结束。
明显路径,漫长上坡,大家走的悠闲,捡拾着地上的白色浆果果腹。他们叫浆果“阿弥陀佛”,他们把一切跟宗教有关的,或者善的、好的事物,都简称“阿弥陀佛”。这是甜蜜的浆果之旅,再不久就是香气缭绕的人间烟火。
谁能想到,蚂蟥军团开始从高处偷袭,而我们只顾低头盯着地上的甜蜜。

寻到过江的吊桥,而“反转”往往都是发生在即将结束之时。

当我们发现问题时,已然自顾不暇。蚂蟥从高处的叶子上悄无声息地“飞”下来,肉眼难以察觉。蚂蟥上身速度跟清理速度一样快,无穷尽似的。且大上坡,跑也跑不动。大家一阵咒怨,手忙脚乱。
双腿有些不对劲,飘忽忽的,掀开裤腿一看,顿时崩溃,略带哭腔地大喊着阿旺。原来,雪套缝隙成为了蚂蟥隐秘栈道,双腿已被攻占。蚂蟥们仿佛年终聚餐似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站在一块石头上,把裤子脱了,才处理了身上的蚂蟥。不堪回首,胜利在望,人烟咫尺,居然被蚂蟥整崩溃了。
第一顿人烟,糌粑与酥油茶,放开吃。
扎曲村位于大拐弯的半山坝子上,散落着几户人家。只有扎曲大拐弯才是真拐弯,具有地理意义。雅鲁藏布冲切两座七千米雪山后在此掉头,环南迦巴瓦南下,奔向汪洋。
任何一条自然河流,必然弯弯曲曲,而决定性的转向屈指可数。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年纪并不古老,比人类演化历史长不了多少。也就近几百万年才开始发力,搅动着周边地壳板块一片破碎。喜马拉雅、念青唐古拉、大横断、岗日嘎布几大山脉势力交汇于此。沿着喜马拉雅北麓,流淌了一千多公里的雅鲁藏布到此,面对万重山的阻挡,将如何创造自己的命运?

一切都是自然之力,在简单的游戏规则下,创造出五彩斑斓的世界。

水往低处流,水会自动寻找大自然允许他运动的方向。
这就是大峡谷起始两端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但江水在其间弯弯绕绕几百公里的原因。水在寻找低处,水在创造低处,水前往的下一刻永远比此刻要低。他流经的每一处,都必然是周围地形的最低点。
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交给这条河流自身的力量,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峡谷的低处与高处,完全不同的世界。拥有从南极到亚热带的九个垂直植被带,这才是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植物墙”。

他盘旋,迂回,试探,最终在扎曲村的地方掉转头颅,逃离诸多山脉的围截,一路向南奔腾入海。
无论山势如何巍峨,河流永远在最低处蜿蜒。

我们的穿行轨迹,不论在高处还是低谷,都是在顺应水流的力量,前往彼此交汇的地方。

用时十五天,完成最为重要的一段旅程,比预期时长大幅提前,大包干政策是把双刃剑。而我来不及欢喜,就进入了新的烦恼。身上银子不够了,而后面的旅程还很漫长,怎么办?

早年,峡谷里一直有下毒传闻,可以精确到多少年后哪一天发作。老人家一直笑眯眯地劝我喝酒,今夜的头疼不知是否和她有关??

左右思量,唯一的办法就是问阿旺借。当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时,我都吓了自己一跳。
夜光昏暗,看不清脸,我小声对阿旺说,借我点钱?
阿旺,多少?
我,一千五。
阿旺随即拆开内侧口袋,掏出钱递给我,够吗?
就这么借到钱了?就这么简单?阿旺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一千五百元钱,将近他穿越大峡谷报酬的一半。钱刚揣在口袋里没热几天,就将一半报酬还给了老板。我无言以对,内心既惶恐又感动。这些钱所历经的血汗,我是知道的。这些钱对阿旺的意义,就如阿旺曾言,是命根子。
阿旺没有半丝迟疑,只知道我叫扎西尼玛,便把一半命根子借给了我。

始终都有随阿旺他们一起走出峡谷、结束旅行的冲动。

清晨告别时,我和阿旺约好,二十天左右绕回转运站,到时还他钱。他只说,一定得小心,我完蛋了,他钱也没了。
老巴看我的眼神似有躲闪,他带走了我的帐篷。其实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帐篷这玩意儿在大峡谷里用处不大。但愿我的小帐篷和小铁锹能成为他挖虫草的不二利器。
崩巴,这个开心鬼,说等我回来后,一定要宰羊喝酒唱卡拉ok……
最后的拥抱,万分叮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挥手告别,他们很快消失在迷雾里。告别声越来越微弱,我朝迷雾挥手,有哭的冲动。
再见,六边形战士老巴;再见,脱口秀演员崩巴;再见,阿弥陀佛阿旺。再见,热爱山海的人一定会重逢。

多数时间在森林中穿行,被雨水、迷雾、草木包裹,极少时刻有辽阔视野。包括与阿旺他们的告别,也是在一场极为浓稠的晨雾中。但所有人都没怀疑过,我们会再相逢。


 仙气飘荡的奶通 
只身前往门中村,寻找绒扎瀑布。
门中村位于帕隆藏布和雅鲁藏布交汇之处,也是两个世界级峡谷的连通所在。门中村极少有外人进入,他才是大峡谷顶端最大的村子,偏安一隅,与世无争。
通往门中村的吊桥,门中村这个名字其实很妙。
门中村历史没有多长,峡谷里的其他原始村落也均如此,在百年尺度内,由不同族群迁徙深入。很快,他们又将离开隐秘的山谷,重新融入山外更大的世界。
门中村氛围完全不同扎曲村,因“与世隔绝”,也就没有外面世界的嘈杂。

加拉白垒和山脚下的门中村同框,五千米的绝对高差。

无意间来到村长家,村长儿子索朗是个极其温厚的少年,很是贴心照顾我。后来索朗成为一名游历四方的僧侣,这种人生反差也是够极致了。晚上,村长多杰回来,向他打听了情况。一是绒扎瀑布可以去,二是秋谷都龙依然要从西兴拉下到谷底才可见。不由怀疑之前看见的瀑布就是秋谷都龙。

洗了个头发,神清气爽。人渐衰弱,再难有年轻时的锐气和不屑。

我又随口问了一句,奶通 ……
也不知在哪看见的“奶通”名字,就这么一说,居然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是我和多杰两个人的旅行,他行路极快,无视跟随的我。在这种一对一的向导关系中,彼此间的博弈更微妙,显然,多杰是碾压级的存在。常常,他在前方密林中穿梭,不见身影,我频频呼喊他的名字,然后根据他的回音判定方向。有时完全没声音,不知是他没听见,还是故意,我就只能靠直觉跟随了。这在弯腰系个鞋带都易迷失的复杂丛林里,实在太难为人了。
这是一种考验,一种训练,一种你跟不上就自求多福的结伴旅行。

长夜漫漫,多杰编织着箩筐,他是一位极细腻和内敛的旅伴。

一路全程风雨,栖身于各式岩壁下,点上一堆火,烘烤着潮湿的鞋子,身体,以及雨丝飘摇的夜晚。对火的感情,是经过奶通之行后,才彻底刻进我的灵魂里的。
吃完一顿面饼后就只有大米饭了。在峡谷里,大米和面粉都是珍贵物资,需要翻山越岭背进来。早知道,带点酱油。?

烤辣椒,唯一的下饭菜,远没有一位四川朋友的炭烤手撕辣椒惊艳。但辣椒受热爆炸的声音特别喜庆。

先攀升至高处,再顺着一条山涧直下谷底。海拔速降,意味着又来到蚂蟥活跃的气候带。无法摆脱的阴影,好几晚做噩梦都是起身找虫子。

秀气的多杰,典型的外表温和、内心狂野。

绒扎瀑布就藏在谷底角落的尽头。需要翻爬巨石,顺着基岩纹理,来到横亘水中的一块花岗岩上。雅鲁藏布在此再度急速收缩,山呼海啸地冲击着窄岩。深入水中的花岗岩颤颤巍巍,有一种三岁小孩横刀堵截千军万马的游戏感。站在上面人,也不能细想太多。脱了鞋子,穿着袜子,手脚相扶,如履薄冰。

到访人数更少的绒扎瀑布。同样,因为水量太大,加上下雨,一片朦胧,唯有那巨大的声响至今响彻耳畔。

三个确定的瀑布,只有藏布巴东一号能看见正面,二号和绒扎瀑布都是侧上方位置观察。加上水雾弥散,白水滚滚,丰水期的观赏体验是朦胧的,唯有那击穿身体的轰鸣声,成为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
不论是藏布巴东还是绒扎,均有从高处下行的通道。而两者之间十多公里深峡内,完全无法探寻。这其间隐藏了多少秘密?
就像奶通,一处完全不在常人视线里的山野,却是一个隐秘圣地。

神秘的奶通,一种荒废与生机并存之美,一种之外与之内同在之境。

奶通是位于加拉白垒冰川下的一个封闭湿地,湿地中黄草萋萋,枯木遍布,水系交错,所有水流最终交汇于一个石隙间的瀑布坠落山崖,如同宝瓶的出口。
奶通的另一侧就是加拉森当,直线距离不过十五公里。也就是说,奶通离初始进入大峡谷的加拉村也非常近,这是一条大峡谷加拉白垒一侧的穿行通道。

一路趟水,破登山鞋里一直灌满冰水的体感,实在太糟糕了。

初识奶通,有误闯异时空的错觉。也有持续雨水的缘故,宽阔的草坝终日被云雾围困。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奶通是千里之外的一群人的朝圣之地。
有莲师修行洞,有通往来世的瀑布,最为神奇的是一块相貌平平的石头。千里之外的人深入莽莽山野,就是为围着一块破石头转圈。
大峡谷在地理意义未发现之前,就已有宗教文化的长久渗入,其中之一就是宁玛派的伏藏。宁玛派是藏传佛教的一支,属于密宗,师徒传承,外人难以一窥。伏藏就是将一些法器,经文等留给未来的人开启,这个过程叫掘藏。
伏藏分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一个意识,也可被封存在某个超时空中,等待有缘人开启。

奶通万千水流,通过此岩隙一泄而去,所有困扰皆因缺乏一个出口。

在奶通,我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虚脱感。持续的冷,冷到无法抑制。
在交错的河流中来回跋涉,上身被雨水浇灌,下身在冷水中浸泡,完全没有预估到此般地貌。看着被雨衣包裹成粽子似的多杰,心里多少都有怨念。

在奶通的每一步都很艰难,每一步都要耗尽身体热量似的。

每寻觅完一个圣迹,都要回到石檐下的营地,最快速度生火,烘烤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不时,雷声大作,突降一阵冰雹。
至今回想,奶通都是特殊的,在视觉上,在感受上,都超出了常识和经验。他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思考一个非常本质的、形而上的问题,世界是物质的还是意识的?
年轻时候的自己,在这种二元对立的问题上,一定要选边站的话,会倾向意识,认为世界是一个意识先行的过程。坦率点说,意识是我们体验世界的主体。
就如同计算机演绎出的天籁之音,和牢不可破的绚烂视觉,原来只是0和1在虚无中创造出的感受客体。
真正有价值的问题只有一个:世界为谁的意识服务?

我和多杰一直共用一块“喜毯”,夜夜断背山的氛围。

归途中,我和多杰以一种越野跑的方式奔下山。稍停一会儿,就要被冻死的感觉,一种全然生理上的逃离。以至于几个月后,膝盖出了问题,一上楼梯就钻心痛。
而多杰的逃离还有另一层隐因,他在前夜做了一个梦,脑袋被狮子一口吞掉了。

扎曲村能做向导的健壮成年人寥寥无几,均一番说服无果。

我又回到扎曲村,继续寻找向导返回八玉,前往鲁谷,过江后抵达墨脱。然而,这么一个看似并不算难度太大的旅程,却无一人敢应。
不得已,我顺着帕隆藏布回到318国道,走出深邃的峡谷,试图寻找另外一条道路继续计划中的旅行。
如同河流,他越不过任何一座高山,但他终究会用自己的方式流向大海。
就此,雅鲁藏布大峡谷核心区域的旅行完结。

回到318国道上的排龙,尘烟恍惚,这既不是结束,也非开始,这是一个可以撤出旅行的中点。显然,人一旦吃顿好的,又会不自觉地做起梦来。那么,继续下去吧。


 后续 
一个月后,大雪已淹没了多雄拉山口,墨脱生死线也沉寂下来。当我翻过雪山回到派时,回到这趟旅行的起点时,确实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一路上的各种际遇,注定要发生似的。只有抵达旅行的终点,一切缘起,不再只是因果关系。果因,同样塑造着这个世界。
我把借款还给了阿旺,他媳妇夸我是好人,以为过去这么长时间,要么人没了,要么人跑了。实在不敢担当好人的称呼,阿旺才是我所见过的好男人之一,有责任,有担当,有原则,还顾家。
因为这份友谊,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

冬季时,南迦巴瓦反而少雪,在大风肆虐吹打下,裸露出扭曲的岩层。日照金山时,就像一块血肉的切面,展示着他无坚不摧地强大信念。

再度回想,这段旅行带给了我什么?那就是在不同人的经验中,去经历与体验神秘莫测的大峡谷。他们有背夫,有猎人,有科学家,有外国探险家,有僧侣,有原住民,有管理者,有马帮,有边防军人,有淘金者,有过客……我的旅行,就是通过一个人前往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似一艘小船,接我一程,捎我一程,送我一程。每一程连接起来,便是这为期五十七天之旅的所有故事。这些故事也成为了我对大峡谷最真实的经验。
同样,我也成为了他们生命经验中的一部分,成为他们壮阔人生的一个参与者。
因而,时隔多年,回溯这次旅行时,即便无法回忆起每一个人的面孔,每一个露营地,每一条河流,每一个事件发生的确切时间,甚至全貌。
但是,阿旺,云涌的西兴拉,细雨飘摇的奶通,山呼海啸的瀑布,讨厌的蚂蟥,挂满经文的吊桥,浓稠的云雾,惊艳的桑龙雪山……这些印象依然十分牢固。他们是这趟旅行最大的价值,或者说唯一的价值。
人一生价值所在,便是一生累积的感受。

2022年来到加拉村,遥望峡谷入口,忽然发现加拉白垒山体上有个巨大的“方形图案”,如同一扇隐秘之门。在莲花秘境的感召下,人们始终在寻找一扇通往乐土世界的门。如果有这样一扇门,他一定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任何形式。

所有人世间的旅行,都是相互给予,都是彼此宏大命运中的一部分。
我们始终都在一种传承中,去扩展各自的生命旅程。没有谁的人生比谁的更精彩,没有谁的意志高于另一个人。
记得,2021年,多雄拉隧道刚打通,勉强可行车时,我便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看一看曾经走过的路。
一切似乎都变了,然而四海饭店和曾眼镜居然还在。他是墨脱生死线上的传奇,即便这条路今非昔比,但他依然坚守着,二十多年了。
恰逢,那天是他生日,他没认出我。在他的传奇中,我实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告别曾眼镜后不久,他发来消息,才知道我是谁。
生命是一条贯通的河流,一切皆是没有开始的复始。我们所期望的终点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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